第17章 一个篱笆三个桩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快乐的早晨过去了,我今天要先去人事局取介绍信,然后再去农业局报到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了公务员,连报到的形式也隆重了许多,人事局特意派了一名姓赵的办事员送我去农业局。

        农业局并没有自己的办公楼,是和几个单位共用一个五十年代的老楼,楼里的设施都很陈旧,不过还算干净整洁。

        小赵带我见了人事处的牛处长,又一起去见了农业局的一把手何局长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局长五十多岁,四方大脸的,看样子很实在,也很老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对我很客气,站起来和我握手,然后又热情的让我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说早就知道我要过来,对我的情况做了一些了解,认为我是个很出色的人才。

        说人事局能把这次考试的“榜眼”分过来,充分体现了对农业局的重视等等。

        还说对我的工作做了妥善的安排,请人事局的领导放心等等。

        离开何局长的办公室,我和牛处长一起把小赵送走后回到了牛处长的办公室。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在椅子上坐定了,扔给我一支石林,我说不会抽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也不勉强,独自点上一根抽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吐出一口烟雾,开口对我说:“小关啊,你的笔试成绩是全市第二,很厉害啊,怎么分到我们这来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说:“这我哪知道啊,听从组织分配呗。也可能是因为我的面试成绩不好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世故一笑说:“小关啊,我看你档案了,你家是五代贫农,主要社会关系里也全是农民。难怪你分到这里来啊。面试成绩高低说明不了什么,面试成绩的水分大去了,想录用的人答的再不好也能得高分,不想用你你答得再好也没用。我估计你能被录取也就是因为你考了全市第二,要不你肯定得被挤下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联想到我的“同年”们吃饭时候透露出来的信息,感觉真的很有可能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恍然大悟的点着头说:“我说怎么被录取的人里有那么多人都有很深的背景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看到他的想法在我这得到了印证,很得意的说:“怎么样,我没说错吧!不瞒你说,你分到这不是因为人事局重视咱们农业局,而是因为你没『门子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回答说:“别说『门子』啊,我在城里连也个亲戚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叹了口气说:“唉,和我一样没什么能耐啊。你还不知道市局把你分配到哪呢吧?我告诉你,局里已经定了,要把你分配到东陵区农业局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心里又一阵失望,原来并不是在市局工作。

        唉,反正已经这样了,去东陵和在市局也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关系,破罐子破摔吧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看牛处长这人挺实在的,心想以后就得在这混一辈子了,和他交上肯定不是坏事,于是就和牛处长说:“牛处长,要不这样吧,晚上你找上几个兄弟,咱们出去喝点酒唠唠嗑儿,你也没少为我的事费心,也算我感谢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推辞到:“不用不用,咱们以后就是同事了,用不着整这些没用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他看拒绝的态度不坚决,就换了个方式说:“牛处长,这你得去啊,我可不是为别的请你,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,社会上的事知道的太少,咱们局的事知道的就更少了。你是咱们局主管人事的,各方面的事儿你肯定最明白不过了。我说是请你喝酒,其实是想在你那学点东西,取取经,要不我怕到了班上让人笑话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听我这么说很是受用,把烟按了说到:“什么学不学的,那谈不上,咱们都是农村出来的,我在处理各方面关系上确实吃过不少亏,有过不少教训,你要是爱听,老哥就给你讲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高兴的说:“那太好啦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在局里还有两个好兄弟,我顺便给你介绍介绍,多个朋友对你以后工作也有帮助。”牛处长继续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太谢谢牛处长了,咱们晚上好好喝点。”我高兴的说。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笑了,说:“什么晚上啊,晚上还得回家伺候老婆呢。咱们现在就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疑惑地说:“中午出去喝酒那下午怎么办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哈哈笑起来,苦口婆心地对我说:“兄弟啊,你还不了解情况,咱们这地方,过了秋收每天的工作就是喝酒。就算是农忙的时候该喝也喝,没事,慢慢你就习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,也没废话,直接说:“你叫上老三,咱们老地方见,我给你们介绍个小兄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一听,这些人看来真是爱喝的主儿啊,时间地点事件全不用说,都喝出默契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给面子我当然乐不得的了,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,牛处长站起来说:“咱们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出了这幢老楼,牛处长开上他的普桑,把我带到一个叫“庄稼院”的饭店,门脸儿上用松树皮做的装饰,挂着一排红灯笼,进门的地方很像农村的小门楼,服务员都穿着老年间儿农村做被面儿的大花布衣服,还真像那么回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包房的名也挺讲究的,有村支部、一大队二大队,还有村长家、妇女主任家什么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们选了个包房叫民兵连。

        进去不久,牛处长说的老二老三也一起到了,看到我有点奇怪,不过牛处长有话在先,也都有心理准备。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一一给我做了介绍,老二是生产处的赵处长,老三是办公室的王副主任。

        寒暄过后,我叫服务员拿过菜谱,大概齐扫了一眼,感觉菜价不贵,我兜里这几百块钱还够用,就把菜谱递给牛处长说:“牛哥,这里你熟,你点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也不客气,没看菜谱就要了六个菜,我估计都是这里挺拿手的,也是他们爱吃的菜,有几个菜名我根本没听过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觉得六个菜少点,就拿过菜谱看了看,对服务员说:再来四只清蒸飞蟹,大点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说完把菜谱还给服务员。

        要请客,就得有点面子,不过别的我也没敢多点,怕到时候我那点钱不够买单。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他们几个都拦着我不让我点飞蟹,说这里的农家菜好吃,海鲜一般,用不着太客气什么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假装大方的摆摆手说:“能请到几位哥哥我就够荣幸地了,今天这顿不算,等老弟安顿下来以后,哪天再重新请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他们几个连忙说不用不用,服务员就拿着菜单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哥儿几个都爱喝白的,我本来想点瓶几十块钱的好酒,却让牛处长拦住了,牛处长说他们都爱喝这里的中药泡酒,我一听这样也好,就一人要了一杯。

        中午饭店的人不多,很快四个菜就上桌了,没想到那个叫“二癞子”的菜竟然是驴板肠炒辣椒,而“妇女主任”却是青瓜玉米烙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由得佩服中国人在吃上的研究真是到位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虽是主请,但还是坐在了末席上,我就这命了,连请客的时候都翻不了身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开杯的时候我没客气,举起酒杯说:“三位哥哥,老弟初来乍到,涉世不深,今天备这点薄酒素菜就算是拜师学艺,老弟有什么不明白不知道的,请几位哥哥多多点拨。这杯我干了,哥哥们随意!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我一仰脖把一杯白的灌进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酒有股挺重的中药味,度数还挺高,成杯的喝还真有点难受。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这哥三个一看我这么喝都很吃惊,赵处长说:“哎呀,没想到老弟还是个喝茬儿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为难的看着牛处长,说:“老大,你看咱们这酒怎么喝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毕竟经验老道,大概看出我有些酒量,就对内哥俩儿说:“老弟说了,这是拜师酒,虽然我们当不了老师,不过毕竟痴长几岁,我看我们就意思一下,别干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先端杯喝了三分之一,另两个也都随着喝了三分之一多。

        从他们喝酒的动作表情就能看出来这哥儿三个酒量都不低,尤以老二为甚,他明显想和我干了,虽然碍于老大的面子没好意思,但肯定跃跃欲试的想和我比划呢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招呼着大伙儿吃菜,又叫来服务员,告诉她随时给我们满酒。

        看大伙吃了几口菜,我就又端起酒杯说:“人都说好事成双,我再敬几位哥哥一杯,不过喝过这杯就不能再把老弟当外人了,咱有什么说什么,老弟有什么毛病尽管批,千万别留情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又把酒干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回老二实在压不住了,举起杯说:“老弟,就凭你喝酒这个敞亮劲儿,你这个老弟我交了!这杯酒我陪你干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也一仰脖把剩下的都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和王主任一看这架势再不干也过意不去了,也都把酒干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放下酒杯说:“老弟啊,咱们酒慢慢喝,话慢慢唠,你可别喝的太急,别没等我们开说呢你就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点点头道:“好啊,听大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把烟掏出来一人扔了一支,我虽然不会抽,但这场面也只能点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从牛处长手里抢过打火机,给三位的烟都点上,自己也咳嗽着抽了两口。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抽了一口烟对我说:“小关啊,按理说你刚来,不应该跟你说些乱七八糟的,不过因为你和咱们哥几个一样,都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,所以我跟你唠几句实嗑儿。我告诉你,到了这儿,你先得把你那些理想信念什么的放一放。你从农村出来的你应该知道,农业局管的这些事就是个大乱摊子。上头老说重视重视,可就是不给钱、不投入。咱们这地方一年365天有300天都无所事事,喝点酒打打小麻将,有些人自己还做点小买卖,上班就是在单位里露个脸儿,有事就办办,没事就走人。我告诉你兄弟,你可千万别看不惯,咱们农业口儿就这样,还在这混的都是没什么出息的。你别看我当个处长什么的,其实什么权力也没有,谁往农业局里调啊?两年多了,我净给人办调出手续了,你是头一个进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看牛处长这么推心置腹的,也就没隐瞒,把我毕业后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,然后说:“牛处长,你看,我没什么不满意的,这就够牛的了,总比下岗强吧。咱农村出来的要求低,有口饭吃就行了,轻轻闲闲的更挺好。所以您不用替我担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听我说完笑了,说:“行啊,你有这样的心态正适合在咱们这干,来!老哥跟你喝一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举起杯喝了一半,我不敢怠慢,也跟着喝了一多半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候老二赵处长叹了口气说:“唉,老弟啊,你说咱这工作轻闲,其实也累啊,主要是累心。想当初我从渖阳农业大学毕业分到这,真想好好干一番事业,可是你辛辛苦苦、跑遍全国,甚至是从国外弄来的好种子、好项目、好经济作物,这些农民根本就不买帐,怎么劝也没几个人种,形不成规模就难出效益,没有效益就反过来怨你引进的东西不行,已经种的人第二年也不种了。三番五次的,农民不信任咱们了,大伙儿也都伤心了。干脆什么也不整,市里有要求就装装象儿、整整景儿。最近我们搞了个工程,沿着主要路段整点大棚,统一规格,都盖上白墙红瓦的小门房。老百姓都管这叫『给马路装修』,我们也知道这是形象工程,没什么实际意义。可是领导要求啊,看着好看啊,整吧,反正都是共产党的钱。唉,我是农村出身,对农民那感情怎么说呢,又爱又恨,爱其纯朴,恨其不争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端起酒杯说:“老弟,干上我们这行儿,就得今朝有酒今朝醉,来我们干一杯!”

        服务员挺有眼力见儿的早就给我们满上了酒,我也举起杯说:“好,就听二哥的,咱们但愿长醉不用醒吧,干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一起和赵处长把酒干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老三王主任接过话茬儿说:“老弟,我听说了,你可是个大才子啊,要不是局里定了让你上东陵,我说什么也得把你要来。你说现在农民为什么穷啊?因为种地带来的效益太小,生产力太低。马克思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,生产关系也会反作用于生产力。现在咱们的生产关系已经不错了,联产承包虽然赶不上土地私有化,但实质上是一样的啊,都是把土地交人农民自己种,为什么生产力还上不来呢?归根结底是因为观念落后。死守着几千年的传统,就爱种玉米高粱,种点大豆够搾豆油的就行,多一垄都不待种的,更别说种经济作物和根据市场需求种地了。所以我认为要想改变农村的面貌首先得改变农民的观念,我想留你是想让你和我一起搞宣传,也让农民转变转变观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感觉也许是因为王副主任要比牛处长他们年轻七八岁吧,干事业的劲头儿还没磨没呢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主动举起杯说:“可惜啊三哥,一起干事业是没机会了,不过一起喝酒的机会有的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主任叹了口气说:“来吧,我们也干一个,要不哪天我跟东陵的局长说说,到他那也让你干宣传吧,上业务科室可惜了你这块材料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接到:“嗨,压根儿也不是什么材料,安排什么我就干什么吧。来,咱们哥们儿喝酒!”说着和王主任碰了一下杯子,又干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牛处长两杯酒下肚脸红的厉害,他看我这么爽快,一拍桌子说到:“好,老弟够敞亮儿!咱们兄弟投脾气,我交你这个老弟!”

        然后转头对老二老三说:“今后这就是咱们四弟,谁要是亏待了他我这个当大哥的首先不答应!”

        老二老三也都豪气地说:“谁要是亏待我们老弟,咱们哥仨儿都不答应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,本来是一顿应景儿的酒,没想到却认识了这些实在血性的老爷们儿,报到的第一天就结交了三个好哥们儿,我比秦桧幸运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由衷的说:“三位哥哥这么看得起老弟,我关汉必当粉身相报!”说着猛地把酒干了,另哥仨儿也把杯中酒干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大放下酒杯说:“咱们别光喝酒不办事,明天大哥我亲自带你去东陵,让他们把你安排在局里干,要再给你分到乡镇去,你这一辈子就废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老三说:“我也去,正好他们办公室还缺人,就让四弟留在办公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老二说:“别介啊,就留我一个在家多没意思啊!我也去,中午再和老邹好好喝一顿,让他领略一下咱们四弟的风采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:“哈哈……有三个哥哥坐阵,我关汉复惧何人!来吧,我们今天不醉不归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场酒喝的真是豪迈,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,一大罐子泡酒都让我们喝光了,足足有六斤多,服务员都傻了,我的三位哥哥也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我还算清醒,酒喝了不少,但时间长,喝慢酒是我的强项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买了单,花了三百多,按我的标准已经不少了,但这点钱就请几位哥哥吃顿饭,觉得心里挺过意不去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们哥四个勾肩搭背地从酒店出来了,牛哥肯定是开不了车了,我说:“这样吧,我打车把几位哥哥都分头送家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哥嘿嘿地笑着说:“四弟啊,你还不了解你大哥二哥,他们俩全是『妻管严』,喝多了根本不敢回家,咱他俩送到旁边的洗浴中心,让他们慢慢醒酒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知道他们之间都有默契,以前肯定常这么办,就附和着说好吧。

        洗浴中心就在酒店的旁边,我和老三把老大老二扶到楼上的休息大厅里躺下,就折身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老三说他还有别的事,就打车自己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有点不放心,又回到楼上看看大哥二哥睡的挺香,就给吧台留了二百块钱,自己打车回璐璐那了。